第137章 137 一百三十七章

◎无◎

府学的事情由闻山长闻绪程箴一起忙碌, 程子安则开始着手春耕。

今年的春耕,比起往年不知热闹几何。

首先是水利沟渠已修通大半,种子耕牛农具到位, 夜香行已成过去, 粪池里装满了便宜买来的粪肥。

其次,今年除了种植春小麦外, 还要种植芋头。

芋头的种子不多, 加之空地少, 能种植约莫不到一亩地。

如果伺候得好,按照去年的产量,一亩地能产八百斤左右的芋头,相当于两亩多地的小麦,家家户户都将期望放在了芋头上。

不过, 府衙有令,必须在种植好小麦之外,再种植芋头。

因为第一年广泛种植,若是收成欠佳, 最后小麦疏于照看,两头落空。

其实不用府衙特别强调, 百姓心里自有衡量。

芋头大范围种植, 前所未有。种芋头伤地,且芋头难以保存,靠着种地糊口的百姓最爱惜土地与粮食, 他们不敢轻易放弃千百年来主要的粮食。

除此之外, 云州府的百姓还面临着一大喜事, 就是家中的孩子, 无论识字与否, 皆可去参加考核,进入县学或者府学读书。

县学的束脩笔墨纸砚全不要钱,府学则是免取束脩,笔墨纸砚自备。

按理说府城的百姓该心生不满,毕竟县学都有笔墨纸砚,府学为何不给?

不过,他们来不及埋怨,因为府学的蒙童班名额有数,招满即止。

种地的百姓,盼着子孙读书出人头地的长辈,将田间地头与县学弄得热火朝天。

这边在忙碌,那边妇人娘子们也热闹得很,妯娌姑嫂姊妹们争相奔走,对府学即将开办的纺织学堂议论不休。

云州府天气寒冷,府衙后宅的院子里,除了几颗耐寒的草木,四下光秃秃。

崔素娘也没闲情逸致种花草,云州府到处在准备栽种芋头,她打算也种上一些。

这天她来了兴致,与云朵秦婶在一起收拾地,程子安从前衙回来换身衣衫,看到后笑道:“阿娘,你准备种什么花?”

崔素娘撑在锄头上,笑道:“我不种花,准备也种些芋头。”她抬手擦拭了一下额头,叹道:“种地不易啊,没挖几锄头,手掌磨破了皮不说,还浑身无力。”

莫柱子跟着程子安一起回来,见状赶紧跑上前,拿过崔素娘手上的锄头,道:“娘子,我来挖。”

崔素娘赞道:“柱子越发懂事了。”

莫柱子腼腆一笑,扬起锄头挖了起来。他力气大,一锄头能顶崔素娘三锄头,秦婶与云朵忙让开一旁,免得碍事。

程子安蹲在一旁观看,崔素娘好奇地道:“你不忙了?”

“忙里偷闲。”程子安扯了下身上的官袍,道:“先前审了几个案子,不小心洒了一身的墨,我回来换一身。”

崔素娘忙道:“那赶紧进去换,马上拿去泡着,不然得留印记,洗不干净了。”

官员一年四季有八身官袍,皆为绸缎与锦缎制成。锦缎绸缎娇贵,不经穿,洗上几次就会褪色,一不小心就会勾丝。

官员大多都会自掏腰包多做几身,官袍不是人人可以穿,几个小钱而已,比起官威与面子来说,实在不值得一提。

程子安舍不得钱,他的官袍袖口已经磨得发毛,要是洗不干净,看上去就更寒酸了。

进屋去换了衣衫,崔素娘倒了碗热茶给他:“再过一阵就要用午饭,既然回来了,等吃完了饭再去忙碌吧。”

程子安双手接过茶,道:“好,阿爹不在,我陪着阿娘一起用饭。”

崔素娘嗔怪地道:“我又不是三岁稚童,哪用得人陪。我可不闲着,先前小徐氏前来说,林老夫人问我可得空,过去与她说话呢。”

小徐氏就是长山的妻子,程子安好奇问道:“师母与师嫂可还习惯?”

崔素娘道:“起初来的时候不习惯,如今已经好些了。昨日我过去,听到林老夫人与徐氏也在说织坊学堂的事情。”

程子安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他真没主意对织坊学堂,外面的反应,便问道:“外面传什么了?”

崔素娘道:“就一些酸儒说了几句,其余的,便在谈这个学堂,要交多少束脩。若只会织布,不识字可能进去学习。”

程子安脑子灵机一动,道:“不识字也没事,学堂可以教。”

崔素娘道:“子安打算请女先生了?”

程子安笑眯眯地道:“这里有三个现成的女先生,不请的话,着实浪费了。”

崔素娘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道:“子安是指我与林老夫人,还有徐氏?”

程子安点头:“你们三人皆识字,会算账,学识丰富。去教她们习字绰绰有余,顺道再教一些算账的学问。学不好织布,能学到算账的本事也不错。阿娘,阿爹与我都忙得很,以前我就在想,阿娘来到云州,只照看我与阿爹,平时太过无聊,不如做些清闲的事情,阿娘可愿意前去?”

崔素娘想都不想,一口答应了:“我自当愿意!”

平时崔素娘说话都温温婉婉,程子安听到她拔高的声音,再看到她激动的模样,既感到高兴,又很是愧疚。

程子安默了片刻,道:“阿娘,朝廷那边,我还未给你请封诰命。”

官员有了品级之后,就可以给母亲妻子请封诰命,父亲得到封赠。

除朝廷封赠以外,官员还可以花钱,给祖宗十八代都买个品级,无实权,但是无上荣耀与尊贵,自是高于寻常百姓一等。

诰命与封赠皆无实权,因着有品级,平民百姓见了,皆要躬身请安见礼,否则就是不敬。

光荣耀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读书出仕当官的好处,处处可见。

只要一脚踏入仕途,与平民百姓的阶级鸿沟,享受到的特权,堪比天上地下。

崔素娘笑起来,道:“你当官这么久,心里的想法,想做的事情,我自知晓一二。我不需人跪拜,也没必要高高在上,要这个诰命作甚?子安,你别为难,将此事放在心上,你一心为民,誓要革除世卿世禄,我却要这个劳什子的诰命。你给自己家人捞足了好处,却要求他人不许惠及家人,子孙后代,说出去,岂不是虚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程子安起身,肃然躬身施礼:“阿娘,儿子无以为报,这辈子做阿娘的儿子,我很幸运。”

崔素娘赶紧摆手:“快起来快起来!瞧你说这话,只要你好生生的,我就万事无忧了。”

程子安心中暖暖的,他有程箴与崔素娘的体贴与支持,才能做到今天的地步。

父母亲人拖后腿的多了去,一个孝字压下来,虽不能将他压倒,但自家家宅起火,足够烦躁的。

程子安道:“毕竟俸禄不多,师母与师嫂那边,我亲自去请。”

崔素娘笑道:“行,俸禄不多,你就去卖脸。等下晚上我做些菜,送去闻宅,我们一起去那边用饭。”

程子安说好,崔素娘问道:“教授纺织的人,我想到了一个。”

程子安朝她看去,崔素娘朝外一指,他顺眼看去,莫柱子将衣衫下摆掖在腰间,正在卖力翻地。

“这些年草儿可厉害了,学了一手织布的好手艺。听说明州府好些织坊,争相出大价钱请她前去呢。草儿还会养蚕种桑,人又聪慧,最合适不过了。”

程子安听得很是高兴,道:“瞧我一忙,都忘了还有她。还有她的师傅,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阿娘,草儿既然能在明州府赚大钱,来到云州府的束脩,估计少了些。我还是先同柱子说一声,写信去问一问,征询她的意见,并非强行让她来。”

崔素娘道:“这倒也是,当年不过是顺手之劳,这时候却要索求回报,恩情没了,还会招来怨怼。”

程子安先将莫草儿的事情放在了一边,他想到了崔耀光,朝廷工部的韩尚书,太学的同学王尧。

工科学堂慢慢来,蒙童班的笔墨纸砚,必须早些到位。

程子安同崔素娘说了一声,起身回屋,铺纸磨墨给崔耀光写起了信。

崔耀光开书斋,对笔墨纸砚的行情了若指掌,由他来掌管这一块,至少不会被蒙蔽了去。

云州府的书斋极少,他主要卖花花话本为主,无论在何处都有生意。

提起笔,程子安又有些犹豫了。

崔武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能同意,舅母何氏估计得哭。

程子安暂且放下了笔,来到正屋,崔素娘正在与秦婶说话,安排中午的吃食。

秦婶唤了声少爷,就前去了灶房,崔素娘问道:“子安怎地了?”

程子安问道:“阿娘,荷妹妹定亲没有,小舅舅小舅母是打算让她嫁出去,还是打算让她招赘?”

崔素娘道:“走的时候,我听你小舅母与我说过,舍不得阿荷出嫁,打算招赘。说起这件事,明州府如今好些舍不得女儿的人家都招赘,家中儿子多的,送儿子出去做上门女婿,也不觉着丢人奇怪。从花儿招赘起,明州府的风气就逐渐变了,还多得你的功劳呢。对了,你为何问起了阿荷的亲事?”

程子安说了要崔耀光来云州府的打算:“我怕小舅舅小舅母舍不得,要骂我拐走他们的儿子。”

崔素娘琢磨了下,道:“你小舅母同我骂过了几次耀光,说是他一个劲怂恿你小舅舅小舅母给阿荷寻个上门女婿,以后有了阿荷同夫婿跟他们住在一起,他就可以在外面置办一间宅子,夫妻俩住在一起,省得听你小舅舅小舅母唠叨。我看呐,耀光是巴不得走出来,你小舅舅小舅母身边有了女儿女婿,儿子儿媳不在,想念归想念,终归不那么冷清。再说了,耀光并非出来游玩,他是出来做正事,你小舅舅小舅母也不会拦着。”

程子安笑道:“这封信,我还是写给小舅舅他们吧,先询问下他们的想法。”

崔素娘道:“就照着你的意思办吧,你写给耀光,就是你小舅舅小舅母拦着,他估计也会偷偷跑来,到时候又惹出一通闲气。”

程子安回屋给崔武写了信,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与崔素娘上了闻宅,饭毕,言明了请林老夫人与徐氏去学堂教授妇人娘子们识字算账。

林老夫人抚掌笑道:“还有这等好事?子安,你可别哄我高兴。”

程子安道:“我敢哄老师,绝不敢哄师母。不过师母,府衙穷,俸禄只得一丁点,一个月大致在一两银子出头。”

纺织学堂先生的俸禄,与教授其他蒙童班夫子的俸禄不同,他们的俸禄,会由朝廷支付大半部分。

而开设纺织学堂,是云州府自己的决定,与府学办在一起,不过是要蹭府学的名头,以及课室屋舍,所需钱财,全由云州府自行承担。

教授妇人娘子识字算账,又是在程子安原来的计划上,多出来的一部分之出,他现在为了银子,愁得脑心挠肝。

林老夫人横了他一眼,道:“莫非我缺这几个银子?就是一个大钱不给,我也愿意!老头儿教了一辈子的学生,经常在我面前吹嘘,我也要教几个名动天下的学生出来,好堵住他的嘴!”

程子安听得哈哈大笑,道:“老师肯定要甘拜下风。”

林老夫人一口应了,徐氏却有些犹豫,道:“阿娘,阿承在上学,我须得照顾他,侍奉夫君与你们二老。另外,我担心自己的学识不够,教不好她们,就是误人子弟了。”

林老夫人大手一挥,道:“我与老头儿不要你伺候,阿绪一大把年岁,有手有脚,在此后阿承再过几年就要议亲了,家中有仆妇随从,你只平时过问一句就行。误人子弟,教她们认字,算账,能误到何处去,你就别瞎担心了。这可是大好的时机,在京城的话,你想要出去做事,就只能做些粗活苦活,在云州府,能当老师,不知多少后宅妇人羡慕!”

徐氏心道也是,便先应了:“既然阿娘这么说,我也去试试看吧。”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仍旧是钱。

程子安从闻宅回到府衙,时辰不早,他洗漱上了床歇息。

早春的夜里,早熟的猫儿们开始躁动不安,“喵喵喵”,哀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程子安在**翻滚,他也如叫春的猫儿一样,辗转难眠。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数不清多少文的钱,程子安自认不是英雄,他倒得更为彻底。

做买卖赚钱,云州府没甚产出,只一些吃穿住用行的行当,富人们前去光顾的银楼,就只有两间稍微像样的铺子,其余的就是一间小小的门脸,里面卖些样式陈旧的银耳钉,银镯子等,连金饰都少见。

去外州府做买卖倒行,比如云州府等,但他没有人手,而且他不能永远只靠自己私人的投入,替代了本该朝廷担负的支出。

朝廷.....

程子安翻身爬起来,吹亮火折子点了灯,铺纸磨墨,提笔在信上奋笔疾书:“臣程子安,恭请圣上金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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