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女士

留守女士

与张小飞不同,蒋金花高中毕业,幸运地考上了北京师范学院英文系,并改名蒋茜。

由于有一段跟张小飞朦胧而珍贵的初恋体验,蒋茜自然不会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在爱情问题上轻举妄动。尤其是大部分男生,让她看不惯,他们大大咧咧,一碰见美好的草地,就忍不住要翻两个跟头。

然而,大三时,她稍不留神,被一个叫弘的男子差点揪住了“爱情辫子”。弘不是她通常看不惯的校园男生,而是一个校领导的儿子,在某部属下的一家公司搞实体。

两人偶然认识之后,弘就不时来找她。他衣冠楚楚,学识渊博,事业成功,尊重女士,整个儿一副西方的那种现代雅皮士派头,让她心仪不已。

一个周末,他请她去吃饭蹦迪。一路上,他开着“本田”,说心情郁闷,是个“MBA”。她知道他是个“MBA”(即硕士)。他摇摇头说是“Married But Available”(结了婚,但仍算自由身)。妻子在美国读博士后,看样子是要放单飞了,他这个留守男士很大程度上没有什么留守的意义了。他希望能与蒋茜共度一夜良宵,发展一下感情试试,列了几家酒店的名字让她挑。

蒋茜大吃一惊,既没想到他竟是一个有妇之夫,也没想到他的脸皮如此之厚,像请你喝一杯咖啡似的邀你上床,当即要他停车,让自己下去。

他嬉皮笑脸的,把她的话当成耳边风。

“听着,如果你还不停车,我冷不丁伸脚猛踩一下油门的话,你可别怪我吓着你了!”

慢慢地,他踩住了刹车板。她打开车门,跳将出去,还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让你的‘MBA’见鬼去吧!”

大学毕业前夕,为了留在北京市,蒋茜四处奔波,到各用人单位“推销”自己,事不如愿,却把自己“推销”给了一个叫刘林的小伙子。

两人一见钟情。其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之种种种种,如果落在言情小说家手中,定可大做文章,鉴于本文性质,我们不能不忽略一些铺垫性情节,直取结果。

一个月后,两人同居。

又一个月后,刘林得到一位海外亲戚的资助,自费去美国旧金山留学。

相处的时间太短,分开的日子竟要有4年,不用什么东西捆捆,总觉不大稳妥。两人就去登了一记。临别时,刘林信誓旦旦,等他在那边一站稳脚根,就立马接她出去,然后在教堂举行正宗的西式婚礼。

此时,蒋茜已分配到北京郊县一所比较偏僻的中学教书。学校不大,6个班。20几位教职员工,大多不住在学校。住校的只有两男两女,被戏称为“四人帮”:男的是传达室老李和体育教师王舍;女的除了蒋茜,就是赵敏。

刘林走后,蒋茜脑袋里全是他的影子,有时上课都走神。有一次,她竟下意识在黑板上写下“I Love You”字样,情不自禁问学生是什么意思。这对初二学生来说太简单了,全班齐声大吼:“我爱你!”

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三个星期后,她收到刘林写来的第一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字里行间如雾一般弥漫的柔情蜜意,让自己捉到了这一缕,又跑了那一缕。

经常盼望大洋彼岸的来信,蒋茜跟传达室的老李关系自然就很好。每每瞧见她拆信时双手微微颤抖的样子,老李不免叹息一二。有一次,蒋茜问他:

“李师傅,您叹什么气?”

老李笑笑:“给你写信的是啥人?是丈夫还是朋友?”

“丈夫。”

老李点点头,悄悄塞给她一把钥匙:“蒋老师。校长室有一部市内电话。除了校长,我也有一把钥匙。我偷偷替你配了一把。你可以叫丈夫定时打电话过来聊聊,在信里说总隔了一层。”

蒋茜非常感激。从此,每半个月,她能听到一回刘林的声音。

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一过一过就过去了。然而,刘林还没有一点让蒋茜到美国陪读的意思,后者的心情开始有点黯淡。

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又很无奈,但没有一个人不想去体验那种滋味,尽管体验之后,他们常常会更无奈。对她来说,丈夫好像已有点消失在空气里的感觉,他外面的世界可能很精彩,而你的世界,无论内外,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邻居赵敏谈恋爱了。对象住在城里,好像挺有钱,每到周末,带着五花八门的礼物来看她,那架式像第一次回大陆探亲的台胞。赵敏很大方,又拿出礼物的一部分送给蒋茜。

蒋茜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有点别扭。

更难受的是晚上。

蒋茜和赵敏住的本来是一间大房子,中间用胶合板隔开,一点风吹草动,彼此都听得清清楚楚。蒋茜孤枕难眠,能从那边传来的声音之变化,猜出他们的“爱情进行曲”到了哪一个乐章。

英国佬斯宾塞跟马克思唱对台戏,说音乐并不是起源于劳动,而是起源于**,因为人被爱情陶醉时就会发出缠绵声。

这太有道理了。那边的“华彩乐章”,便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哼哼声、偶尔夹杂一些尖厉的滑音,及其它尽管微弱、暧昧却抑扬顿挫的节奏,最后,一对恋人在忘情**到极乐时,竟异口同声喃喃自语:

“就让咱俩这样死去吧,死去吧……”

蒋茜闻讯惊坐起来,一时间产生错觉,真的以为他们已经死去了。好久,那边都没有动静。一丝恐惧袭上心头,蒋茜神经质地敲了敲胶合板,像特务接头似的。那边心领神会,也敲了敲可爱的胶合板,报了一声平安无事。

蒋茜这才松了口气,重新躺下,额头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用手一摸,又发现手心捏了把汗。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跟刘林**时的情景,那惊心动魄的接触,那最真实又最虚无的搏斗,那笨拙的、幸福的哀伤,不也是让你的额头时冷时热吗?

那边刚才发生的事儿,仿佛在她身上也发生了一次。

她有一种莫名的缓解,又有一种莫名的羞耻。于是,赶紧从**爬起来,披上外衣,走出屋子,到校园散步。

皓月当空,令人惆怅。

异国的刘林感受不到这故乡的月白风清。此时此刻,他在干什么?他的信为什么越来越短?他的电话为什么越来越少?

记得,从前你看过一部好莱坞电影《蝴蝶梦》,年轻单纯的女主人公贸然闯进神秘的曼德利庄园,结果发现自己无所适从,惊慌失措,你是否觉得你也有点像那个女主人公,仓促地打开婚姻之门,却发现里面的月光十分凄凉?

闲得无聊时,蒋茜学会了打牌。周日牌友自然是赵敏和她的男朋友,还有那个体育教师王舍。

王舍来自大兴安岭,生得膀大腰圆,又细眉细眼,一副随时准备向人道歉、善解人意的样子。一般的女孩子都认为他空有一个1.80米的个头,却毫无男子汉气派,因此瞧不上他。30岁了,王舍还是光棍一根。

快放寒假了,王舍问蒋茜是否回家过年。她先是说回,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家里没装电话,在学校过年,至少可以与“前方”保持联络。

然而,一直没有刘林的消息。

除夕之夜,老李、蒋茜和王舍在传达室围桌而坐。不管老李和王舍怎样给她挟菜劝酒,她都懒心无肠吃不下去,只是托着腮帮看他们对饮。跟刘林谈恋爱那阵子,她也常常以这种姿式,看刘林跟他那帮为理想而“患病”的哥们,在啤酒馆里如何张牙舞爪。那时的感觉,真的可以代替幸福。

想到这儿,她忽然惊觉什么似的,急急切切到了校长办公室。饥寒交迫,枯坐半夜。

那电话就是不响。

外面在下雪,风很大,从树枝间掠过,很响。在回宿舍的路上,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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