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晏带着手铐，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眉头紧锁，警觉的盯着庄恒：“你要干什么？”

然而他还没有问出口，就被庄恒拽着领子，拉到了面前，对方极其不耐烦：“躲什么？”

庄恒的确不耐烦，他不想浪费时间，解开衬衫上面的两颗扣子，将一个细小的接收器别在了衣服里面。

接着又在薄晏的耳朵里放了一个微型的耳机：“等我的消息。”

薄晏发誓，但凡换一个人做这件事，他立刻就会把对方的脑袋拧下来。

而眼下，他只有点头。

庄恒转身走出了警局，女警官站在茶水间里，透过窗子看着过马路的庄恒，正巧旁边就是来倒咖啡的徐达。

“我看着他很眼熟。”女警官眉头微皱，像是在喃喃自语，也像是在说给徐达听。

徐达顺着她的目光，正好看到了拐进暗巷里的庄恒：“那是薄晏的律师？”

女警官低头喝了口咖啡，默默点头。

徐达抽了口冷气，觉得这事儿是好不了了。

短暂的休息之后，徐达和薄晏再一次回到了审讯室，二人依旧对面而坐，良久没有开口。

“沉默是需要成本的。”照例，徐达先开了口，这也不算是照例，毕竟薄晏这种人，是不爱说话的。

他觉得对付薄晏，好说好商量是没有用的，必要的时候，也需要适当施压。

于是他毫无征兆的问：“你杀过人吗？”

这几乎是个明知故问的答案，可躲在巷子里敲键盘的庄恒，手指还是微微一顿，他侧了侧耳朵，听着薄晏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杀过。”

两个字，说的无比轻松。

徐达几乎想把眼前的桌子呼到薄晏脸上！

他就不能努努力抗过24小时吗？上来就认罪是什么情况？庄恒就是这么教他的？庄恒是个好孩子没错，但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遵纪守法的好市民了？

他在干什么？试图感化谁啊？

徐达一肚子骂人的话憋在嗓子里，脸瞬间就紫了。

“第七军团的战线上。”薄晏好像故意的一样，停顿了良久才说出后半句。

但这一次，轮到徐达惊讶了：“你说什么？”

他的确没有想过，薄晏竟然是个军人？他不是个杀手吗？什么时候变成军人了？

“继续问！”

警长的声音从耳朵里传来，徐达只能压下自己的震惊：“什么时候的事？”

“很多年前。”薄晏记得庄恒让他拖延时间，所以整个人此刻显得非常老实，他甚至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受过伤，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记不清楚杀了多少人？这一点徐达是相信的，但别的话，徐达一个字都不信：“为什么退伍了？”

“一直在军队里，会觉得自己始终缺少些什么。”薄晏回答，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而且我患上了第二轴人格障碍……”

“也或许是出生时就有，我不确定。”他无比真诚的回答：“所以就离开了军队。”

徐达甚至都被薄晏的真诚感染了，他下意识就相信了薄晏的话，然很快反应过来，薄晏虽然不像庄恒那么狡猾，但他也绝不是个老实人。

“然后你遇见了你的老板？”徐达开始深挖。

薄晏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

“是什么促使你决定为他做事？”徐达饶有兴趣的看着薄晏，顺便猜测：“钱？”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徐达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觉得薄晏的话语中，带着几分笑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刚刚离开军队，不知道接下来的方向，他看得出我有些迷失了，所以就问我，愿不愿意为他做事。”

庄恒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他开始认真听薄晏说出口的话。

他感觉这些话，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好像在什么时候，薄晏提起过。

“然后你就同意了？”徐达的声音，也顺着薄晏的话筒传到庄恒的耳朵里，声音杂乱，这让庄恒想起他们在疗养院时，靠游戏接通的联络线路。

“并没有。”出乎意料的，薄晏摇了摇头：“我并不想受命于谁，而且我觉得，相比较之下，我比他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徐达耳朵里的话筒里，传来一声微微的叹息，他知道，警长或许觉得这样的对话没有意义，但这些对于徐达来说，却很有吸引力。

他抓了薄晏三年，连衣角都没有碰到，而眼下，他有这么好的机会去清楚他心里的所思所想，即便这一次会让薄晏跑了，这也对今后抓捕薄晏，有着很大的帮助。

但随即，徐达想到了问题的根本：他还会想要抓薄晏吗？

徐达不想深究这个问题，但他很想继续问下去：“那为什么最后还是去了他的公司。”

“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薄晏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他的回答很坦然，就像是在讲一个老故事。

“我不太清楚，就好像作为一个人，很难判断眼下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总要等到日子久了，才逐渐清楚，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而接下来的路，依旧看不清楚。”

薄晏停顿了片刻，他感觉徐达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索性就自己说了：“我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他总是告诉我，人的一生是由一个又一个的选择组成的，而这些选择，取决于那些曾经的经历。”

“就好像徐警官，你坐在这里，问我这些话，实际上你不过是想要知道，我有没有杀过人，我都杀过什么人，以及我眼下为谁卖命。”

“你没有选择直接问我，你想从我已经死亡的老板身上找到我的弱点，然后按住我的弱点，迫使我顺着你的话一点点的说下去。”

“这是因为你曾经在前线做审问官，所审问的人，动不动就会自杀，所以你不习惯用突审或强压的方式，但我想，镜子后面的人，并不喜欢你的方式。”

徐达一直认为薄晏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当薄晏在他面前，轻而易举的说出这些自己所思所想的时候，徐达感到，纵使经历了两个副本，他对于薄晏的认知，还停留在表面。

他不但能轻易的看透自己，甚至能看透整个第八分局。

“我很清楚，像我们这种人，往往只能生活在黑暗里。”

薄晏说到这里，心里异常坦然，他甚至感知到了一丝幸运，从心底缓缓升起。

“但他告诉我，这并不代表我需要一个人生活在黑暗里。”

“我们都是幸运的，徐警官。”

“总有人赴汤蹈火，为救我们而来。”

庄恒和徐达的心同时抖了一下，他们都以为薄晏是在说张诚。

直到这句话出口，他们才明白，薄晏说的是庄恒。

庄恒随即一笑，敲下了回车。

第八分局顿时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