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短暂的幸福

殷梓淳,你在这个时空里,还真是有够幸福呢。

但是,幸福却永远来的那样短暂,亦或是,总是来自别的地方。

她一只脚才刚踏进南曌皇宫的宫门,就被人请来了成德殿。

这个地方,曾经她比谁都要熟悉,这里的龙蜒香,这里的金龙飞天柱,都还是当年她刚进宫时候的模样,然而坐在那个威严的龙椅之上的君王,却不复当年的桀骜与宽容。

他的表情甚是凝重,望向殷梓淳的眸子是她从未见过的凛然。

殷梓淳本身就是带了怒意来的,好端端的南曌“清明节”,他不去皇陵祭拜柔姐姐,坐在这里吓唬她做什么。

见她犯了这么大的错却不认罪,还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涟汐原本就有的怒气更盛了一些,她这些天来,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也就算了,他当她是耍耍性子,等他这段日子忙停歇了哄一哄也就过去了,本打算给她个“皇贵妃”的品阶,好让她不至于受太大的委屈,若是真的气到不行了,也可以拿出权柄来威慑一下宫里那些女人,可是她都一一拒绝了。

但拒绝也就算了,你便好生在宫里呆着不要惹事不行么。明知道如今朝中居高位的那些老臣眼巴巴地候着安雨烟的这个龙种,她居然敢挑战整个朝堂的希望。

“殷梓淳,你是真的不要命了么?”想到这里,涟汐的声音愈发愤怒了。

“梓淳不明白皇上话中的意思。”难不成就因为自己未经他的允许,私自出了这回宫?

“呵,你不明白?那谁明白?”涟汐震怒地起身冲过来,“整个皇宫的人都看见了是你推开的安雨烟,难道你还不认么?”

“我推开她?”思忖片刻,她才恍然,“是,我是推了她一下,那是因为她一直挡着我不让我去祭拜柔姐姐,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那么大胆地推倒了她?还致使她小产?”涟汐已经怒到了极致。

“小产?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什么?”

殷梓淳不语:我没有想到。

就那么轻轻一推,她哪里知道,孩子会那样脆弱……所以说,现在她是,闯了一个很大的祸么?

她亲手杀掉了一个孩子?一个还未成型的孩子?涟汐……的孩子?

如果现在的自己是坐在电视机前,她一定会嘲笑,又是这样的宫廷争斗把戏,一个女人去拿自己未出生的孩子作得宠的赌注,简直可笑。但是如今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虽然会觉得讽刺,但却是真心自责,因为那个孩子,是……涟汐的。

是他第一次真心实意打算要的孩子,算是圣朝汜宗时代第一个皇子啊。

她就这样亲手,扼杀了一个宫廷的希望啊。

她望着自己推开安雨烟时用的这只右手,无端端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司徒陨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难抑心中的怜惜,却也不知如何帮忙。

这个事情,着实棘手。是涟汐都挽救不了的事情。

这时被派往承喜宫安抚安雨烟的洪公公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大汗淋漓:“皇上不好了,您赶紧过去看看安夫人吧,夫人她的情绪委实不好。”

涟汐听后,紧张地甩袖而去。殷梓淳跟在人群里,她要过去认错,她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赎罪。

涟汐赶到承喜宫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失了言语的柔弱女人,刚刚经受了小产之痛,丧子之痛的安雨烟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心急如焚的君王,居然笑出声来,一直笑到了泪流满面。

众人看在眼底,也是一片酸涩心绪,只觉得安夫人很是可怜,这个未能出生的南曌皇子,是宫里人日日夜夜的期盼,如今失掉,伤心的又何止是安夫人自己呢。

这样深切的悲痛,经安夫人的失语之状表达出来,更为痛心。

淳贵人可真是恃宠而骄到了过分之境呢。皇上怎么还能轻易饶恕她呢。这让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看在眼里,都要为安夫人鸣不平呢。

原本只是默然流泪的安雨烟,突然抬头瞥见了人群中的殷梓淳,脸色霎时惨白异常,苍白的食指直直地指着她然后一个劲儿地摇头痛哭,也不言语,只是害怕地指着殷梓淳一直哭……

殷梓淳酝酿在心里许久的那句苍白无力的“对不起”愣时被吞进了腹中。这样悲凉的时刻,岂是她一句“对不起”可以弥补的?

“滚出去。”涟汐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力震房梁,“殷梓淳,你给朕滚出去。待朕处理完了承喜宫的事情,再来发落你!”

这一次她的错,真的是任谁都无法拯救了。

涟汐把哭的不成样子的安雨烟牢牢地圈在怀里,细心地哄:“没事的雨烟,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的孩子,还能有很多的孩子……真的没事的,并不是你的错……雨烟……”

他说“我们”,那样的亲昵宠溺。在场诸人无不动容。

他们的皇上,果然温厚仁爱。

只有司徒陨偏头盯着窗外失魂落魄的一个娇弱身影:她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带着一颗强大的内心,为一个自己爱的男人在这个皇宫承受自己也许并不想承受的痛楚……背负本不该属于她的罪孽。

梓淳,如果不是看透了世俗,我可能也不能体谅你的无奈与苍凉。

然而,你,当真是受委屈了。

安雨烟这一跤摔得宫里宫外的人都对殷梓淳充满了敌意。就连殷梓淳自己都恨透了自己的冲动鲁莽。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宫里的奴才,都大胆进言,希望皇上严惩殷梓淳这个“杀人凶手”。

纵是南曌君王,也保不了她这一次的罪孽。

并且,殷梓淳自己,也并不想求饶。她原本就应该为自己的罪孽滔天付出应有的代价。

所以涟汐亲自过来给她下这道圣旨的时候,她连辩解的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接受了。

连日来粒米未进的她又瘦了许多,唇色苍白,头抵在冰冷的青绿色玉石地面上喃喃地低语,“谢主隆恩。”

那一刻,涟汐眼里的心疼,稍纵即逝。

若云若竹苦着小脸给主子收拾行囊,打入“庶人地牢”?皇上这个决定也下得过狠了一些。

那个地牢,自打先皇开创以来,也只关过两个犯人,皆是卖国叛军之人,这宫里的妃子,就算是毒杀圣上的,没有赐死,也只是发配“浮萍宫”,终身不得见人罢了呀。

庶人地牢?哪是淳贵人一个弱女子经受得住的。

就因为淳贵人这次失手害了的,是南曌国的第一个“皇子”么?就因为,所有的人,都为安夫人鸣不平了么?

那么,昔日那些个圣上荣宠,究竟是真是幻?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昔日金屋藏娇,今日咫尺长门。帝王恩宠,向来只是风过耳际罢了。

可怜她们的主子……她们不自禁地落了泪下来,拉着殷梓淳哭诉皇上怎么能够这样。殷梓淳却是再平静不过,“自己犯了错,就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这个,和皇上没有关系。若云若竹,不要再为我哭了,我这是罪有应得。你们平日有的空闲,不如帮我去照看一下安夫人,就当是为我积德吧。”

司徒陨陪涟汐在成德殿处理公务,低眉仔细地分析折子上的内容,良久,涟汐头也不抬地冒出一句:“陨,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还是被看出来了?不愧为人人赞赏的帝王。

“没什么,只是觉得庶人地牢,实在不是一个女子经得住的地方。”他轻描淡写,似是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家常话。

“那你认为,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更能抵住悠悠之口呢?赐死吗?”涟汐依旧没有抬起头来,“更何况,那个地方,不是属于你的管辖范围么。你会放由她不管不顾吗?”

“可是,她让你失去了一个本该平安到来的孩子……”

涟汐终于放下手中的奏折,眼神放空,“的确挺遗憾的。但是……”

司徒陨等了很久,以为他会有下文,却未从帝王口中再听到只言片语。

如今的汐,真是越发的让人捉摸不透了。就连他是否爱着梓淳,他都不得而知。

风起云涌的皇宫,果然是一浪接一浪地,永不平息。

在地牢里住了一个星期,殷梓淳便瞬间了解了“度日如年”的含义。

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冬季,地牢里湿气氤氲,加上寒冷的气温,只有破旧棉被和几件单衣的她再是坚强,也还是扛不住这些风寒。涟汐自打处置了她之后,就再没有顾念旧情地来看过自己。

想想安雨烟被自己害成那副模样,所有的抱怨就消散殆尽了。

都是自己应得的,应得的啊。自己居然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情。

涟汐,请好好待她。

身上的寒意渐渐加强,这之后的几天似乎要下雪了,地牢里面,越发地冻人了。

司徒陨远远地在下属打开牢门的时候就望见了缩成一小团的殷梓淳,怒喝,“谁让你们这样对待淳贵人的?”

一边的牢差冷哼出来:“淳贵人?不过是害死了大皇子的……”话未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就甩在了他的脸上,司徒陨用了八成的力道,那个人站立不稳,飞一般地撞在了地牢的墙上,发出“碰”一声的巨响,跟随了司徒陨八年之久的莫问上来劝解,“护国公请冷静些……”

如今殷梓淳是南曌子民的敌人,护国公这样做,无异于与大家为敌。

连皇上都不敢保护的人,更不该由护国公来保护。

司徒陨却只是爽朗地笑,“自古后宫争斗不断,因为一个女人失了儿子的几滴辛酸泪,就可以换来整个国民的同情,安雨烟那个女人,现如今,真的是越发长进了呀。”

他的不屑,让牢差们看在眼里,敢怒不敢言。

若不是护国公为守护南曌立下了不少的汗马功劳,他们才不会任由他这样戏谑安夫人呢。

他径自朝内牢走去,一边解下身上的大麾,大步走到殷梓淳跟前,将毛茸茸的大麾罩在她身上,瞬时间温暖全部包裹住了冻得快要晕过去的殷梓淳。

她如同复苏一般地睁开眼眸,愣愣地看着眼前银发飘逸的司徒陨,嘴唇冻裂到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未开口,眼泪便簌簌地掉落下来。

其实,自己心里也不是没有委屈的。

那个人那样绝情地推开她,丝毫没有维护她,她隐忍着想是自己造了孽;那个人关了她一个星期,这度日如年的一个星期,她熬过来了,想那个人明天就该来看自己了吧,他消气了就会来吧,扛到如今,她却只是等来了一个司徒陨。

她知道这一切是自己酿成的错,但是她也不想的,她也无心的,让她在这样一个湿冷的地方呆着,她不埋怨的,只是,她希望那个人会来看她,哪怕只看一眼,也是好的。

可是,他却迟迟不曾到来。

她如今只能如同小女儿家一般地问出一句不可能的假设,“陨,是汐让你来看我的吗?”然后看着陨别过头去不言语的表情感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的绝望。

是呀,她如今,并不只是在和安雨烟争宠,并不只是在同安雨烟任性,她也是在与他为敌呀,她拿来报复安雨烟的,不是别的,而是他辛苦等待的孩子啊。

她惨然地笑,原本就冻裂的嘴唇如今又添新裂口,鲜血染红了她的唇瓣,红艳艳地衬在她一张煞白的小脸上,格外凄凉。

就连一直跟在司徒陨身后的莫问也别过头去,难抑怜悯。

皇上他,还真是冷漠无情呀。

也或许是只有这样绝情绝爱,才能坐在那个至高的位置上不被动摇吧。

殷梓淳轻缓地将司徒陨给她细心披好的大麾解下来,“护国公请回吧,梓淳待罪之身,不应受到这样的优待。那样,对被害者,并不公平。”

一向看惯了生死,将一切都置之度外的莫问都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女人的坚韧,她确实有值得护国公深爱的理由。

见到她之前,莫问一直不明白,护国公这样优秀的男子,怎么会被一个叫做“殷梓淳”的女人折磨得寝食难安,现如今,他大抵有些明白了。

慕然在司徒府看见呆坐在书房里闷声不语的兄弟,也不知从何说起,汐这一举,他也确实没能看懂。

当年那么多大臣力谏都动摇不了汐留下梓淳的心,如今因为一个安雨烟,倒是下了狠手。

到底是因为不爱了,还是因为太爱……太爱安雨烟那张酷似安洛雪的脸了?还是……他已是而立之年,真的开始在意想要一个皇子了?

无论哪一种,他都还是要去劝一劝。

庶人地牢,这冰天雪地的,哪里是人可以待的地方,何况,还是一个小女人?

涟汐自然知道苏慕然的来意,不等他开口,便道,“如果是来为她求情的,便罢了吧。”

苏慕然不言其他,只道,“你这样做,菀柔在天上看着,也不会开心的。”

这一句倒是激起了帝王看过来的眼神,菀柔么。

“但是她这样害人,菀柔看着,也不会开心的吧。”片刻,涟汐冷嗤。

“你又不是不知道,梓淳她无心……”

“然,你这样贸贸然来替她求情,会让我觉得,你和陨一样,喜欢那个女人呢。”涟汐的声调平静得听不出任何。

苏慕然却着实吓了一跳,半天才道出一句,“我只是不想你将来后悔,汐。”

后面那句“你没看见梓淳在地牢里被冻僵的模样”愣生生地被他吞进了腹中,担心又要言多必失。

后悔么。涟汐眸色暗沉。

可是有陨在的话,他又怎么可能让她受到丁点儿的委屈呢。

待南曌国的第一场雪下过了以后的一个晴天,安雨烟已经可以开口说一些话了,这些天来,下人总是看着皇上早早地便下了朝来陪伴安夫人,一日又一日,从不间断。

心底俱是安慰。

今日,从朝堂上下来一道圣旨,让承喜宫的奴才丫头兴奋异常,洪公公亲自念的圣上旨意:晋安夫人为南曌国皇贵妃,移居凤栖宫,尊皇后荣誉。这样的无限荣宠,就算是曾经光耀一时,如今却被打入地牢的淳贵人都无法比拟的呢。

安夫人大抵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最主要的是,让皇上看清了淳贵人丑恶的嘴脸。

算是大快人心了吧。殷梓淳在地牢里听见那些牢差们大肆地议论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冒出的就是这样一句话来。

万恶的自己受到了这样狠厉的处罚,而他们爱戴的安夫人却获得了至高的荣耀,怎么能不大快人心呢。

宫里应该大摆筵席,张灯结彩地庆祝呢。殷梓淳如今却只能卷紧了破旧的薄棉被苦笑。

果不其然。

一切正如她所料。宫里面的确是挂着火红的灯笼庆祝他们的皇贵妃移居凤栖宫之乐的。安雨烟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今天竟然开口说了一连串的话,让下人们更为开心了。

涟汐依旧留宿在安雨烟这儿,她搬进凤栖宫,他便陪住进来。

好一派喜气祥和。其乐融融。

午夜。一切都冷寂下来。

冷峻的帝王却没有睡意。而他对面坐着的,正是如今宫里人人称道的凤栖宫内的主人安雨烟。

“现在,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吧。”涟汐语调冰冷。

安雨烟却只是淡笑,不置可否。

“你还想要什么?朕当时真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真有这些个能耐啊安雨烟。”君王切齿痛恨。

安雨烟轻蔑地笑,“皇上抬举臣妾了。臣妾早就提醒过皇上了,如果皇上当真不把臣妾的话当回事的话,臣妾自然有的是办法帮皇上‘清君侧’呢。如今这一举,还只是给您心爱的梓淳一个小小的惩戒。”

涟汐险些拍案而起,“小小的惩戒?你让宫内宫外的人怜悯你丧子之痛,为你进言将她一个弱女子打入地牢那种地方,你还有脸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惩戒’?安雨烟,你要朕怎么说佩服才好?”

“皇上,我有提醒过你的啊……是你自己没放在心上……你若早些这样待臣妾……她也不至于落到如斯田地……说来说去,她还不是被您给害了吗。”安雨烟美艳绝伦的脸庞哪怕是冷笑,都那么明艳动人。

“现如今,你还想朕给你什么?”涟汐显然已经不想与她多言。

柔媚的女子细细的指尖划过涟汐的胸膛,在左边一个位置停下,“我要的,一直都只是你的心啊,你还不明白么?”

“是么。”涟汐一把捉住那只停在自己身前的手,极是大力,“你认为,朕会对一个为了陷害别人不惜牺牲自己孩子的女人用多少心思呢,嗯?”

安雨烟吃痛地想要抽回手来,却动弹不得,皱眉威胁,“皇上,您别忘了,那天在承喜宫,您可是配合我演戏演的天衣无缝呢,你觉得,这种话,说出去,能有什么人信呢?再说了,我手里,不还握着别的讯息么。你也不想我把我知道的一些事情透露半点出去吧?如今又不是要取你家殷梓淳的性命,只是让她受些苦头,却能换得许多的好处,这点交易,皇上您这样聪明的人,应该不会放弃吧。”

“更何况,你不也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知道把她放在那里,司徒陨不会舍得让她受丁点儿委屈的?”竟然全都被这个女人看透了,她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只是梓淳,你受累了。

你,千万不要怨恨我。我也有我的逼不得已。日后,等我妥善处理好这些,定不再让你受一点儿伤害。

只是此时在地牢里感觉浑身一阵凉意一阵热涌的殷梓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没有所谓的“日后”了呢。

她这样悲哀的穿越,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莫问奉命在地牢内照看殷梓淳,负责将她的一举一动汇报给护国公司徒陨。

“什么?”已是夜深时分,司徒陨听得门外之人的回话,陡然从**坐起,劈了袍子就开门出来,“你说淳贵人她怎么了?”

“莫公子让小的来回护国公一句,说是淳贵人这几日身子每况愈下的,今儿个不知怎的,白天饭也没吃,到了现在竟然晕过去了。”那信差被司徒陨冷意的声音吓得语速都提快了几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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