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你怕吗?

“嘿!我的老朋友,你的脾气真大!~”

铺天盖地的雨打在小教堂的钟楼上,钟在风里轰响。门被人推开了,一身黑衣的人,打着一柄黑色的伞。

身穿黑衣的男人听到了对方的感慨,他愣了一下,旋即轻哼出了声,笑骂说。

“你给校董会的会议室按了监听器?”

昂热走进那个钟楼,他显得轻车熟路,推开门之后就利落地把伞给收好,然后潇洒地扔到了旁边的角落里,动作非常流畅,有种大学男生把伞扔宿舍门口的飘逸风格。

“没有,我哪敢啊,而且炼金术不是拿来做这些粗鄙之事情的好吗!你当我当代弗拉梅尔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尊严吗?!”说话的人坐一个角落的单人沙发上,两根手指勾住酒瓶口,一晃一晃的。“要放也是放在女子更衣室,最好是游泳部的。”

“是吗,如果你放了我原本想夸你的。”昂热并不在意,耸了耸肩。“但如果是女子更衣室,那我作为卡塞尔学院的院长就要谴责你了。”

吊儿郎当的男人不置可否,噘嘴说:“那如果我放在别的学校的更衣室呢?”

昂热噙着笑,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那我管不着,但作为三好公民,我需要过目筛选。”

“真有你的。”

“来瓶喝的。”

“威士忌,纯麦的,爱喝不喝。”

两人对话到此结束,他们彼此之间似乎都非常熟悉对方了,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生疏感,动作也不带犹豫,就像是经常串家门的友人。

或许……不是好像。

“说回之前的话题,当了你那么多年的损友,我能不知道你生气起来什么样子吗,就和那个黄油里黑长直的高冷学生会长来了亲戚一样,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眉头紧锁,就等着别人来触你霉头,眼睛里就差没把‘谁来送给死’用油性笔写上去了。”

“……哪有那么夸张……吨吨吨……”昂热拉开领带,解开白衬衣的领口,然后仰头把水灌入自己的喉咙内,强烈的灼烧感对于昂热来说大概就相当于正常人喉咙发炎的时候吃薄荷糖,不怎么刺激,但能止止痒。

但是谁都知道,其实喉咙发炎了可不能够硬吃什么润喉糖,尤其是甜的要死的款式,除了促进发炎外的疗效,大概也就是帮助钱包瘦身成功了。

但是,谁不知道呢?

又有谁能忍住呢。

“是你那个学生的事情?”

“是我那个学生的事情。”

两人又不明不白地对了一嘴,那个邋遢的男人嘟嘴挑眉,本来整个人陷在沙发上,双腿朝天晃**的他小腿一抽,竟然是有了坐正的迹象。

“他们对那小鬼动手了?”

“也不算吧……大概就是试探,想看看那孩子到底能够做到什么地步,毕竟一年了,消息也该瞒不住了。”昂热嘴靠近酒瓶口,眼睛瞟着威士忌表面的波澜晃**,眼睛里闪着火光,却将将熄灭般脆弱,摇摆不定。

“他们想要找人取代你?”

“立香吗?呵呵……如果她愿意接手,对我来说反倒是件好事,前提是——”

昂热又喝了一口,这一次是几乎对瓶吹完,再把酒放下的时候里面已经连**摇晃的声音都没了。

“前提是那些老东西不要想着控制她,把她当成工具来用。”

“很难吧,除了你以外,只要是个人就有弱点。”男人带着不知谓的情绪开口。“除了求死的复仇鬼,没有人能够和那些吸血鬼周旋,就算那小鬼打架顶两个你也一样,她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住身边的每一个人。”

“……或许吧。”

昂热没有对这句话表示赞同亦或者否认,这个违和点让他对面的听众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昂热。

他有了些猜测,早在昂热来之前就有了,但他需要时间去验证这个结论,而且他也……

不想要相信自己的猜测。

“……好吧好吧!”中年大叔似乎换了个话题说。“换个话题——昂热,我从刚才就想要说了,在这种阴沉的下雨天,拜托你能否别穿得像个送葬人似的来我这里听钟声?本来我这里就被人吐槽像是送葬的,你这样搞得我以为今天是自己的葬礼。”

“先不说你的外号就是守夜人,竟然怕这个?再说,由我来帮你抬棺不够霸气吗?”昂热忽然笑出了声。

“放心吧,等你死的那天不会是我抬的,我会亲自帮你挑选九个颜值不错的龙族,拿他们绑在你棺材下面,我去中国的时候学过这个,很有逼格的,凑齐个九龙抬棺。”

“酷!——但真的有龙愿意接这活?”

“我没说过我要争得它们的同意。”昂热笑了笑,似乎是很满意自己这个笑话,用手势示意对方再来点酒,乐呵呵说。

“再说了,黑西装又怎么了?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不是一直这么穿么?”

“因为这些年你一直在为送葬做准备。”守夜人只能够又抓起一只看起来很可疑的杯子,很不甘心地看着自己的酒瓶,最后还是决定倒了小半杯酒递给昂热。

昂热接过来,也跟着一起缩在沙发里,背后的沙发发出吱吱喳喳的哀鸣,但两个男人不管不顾,只是一口口喝酒,很久都不说话。

这真是间邋遢的阁楼,向阳的一面全是玻璃窗,贴满低胸女郎的巨大招贴画。屋里只有一张没叠的床、一张单人沙发、一套电脑桌和转椅、还有码满了西部片的dvd的大书架。当然,还有满地的空酒瓶、扔得到处都是的成人杂志。

学院的隐藏人物守夜人几十年来一直住在这里,家居风格像是个欲求不满的青春期少年。

这间阁楼的格调和昂热的审美冲突太大了,但昂热进来之后很自然地占据了最舒服的位置。他很熟悉这里,没法不熟悉,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守夜人。

每个人都有几个损友,约你见面老是在那种卫生条件很可疑的地方,喝着廉价啤酒,吃着烂糟糟的海鲜。可你还是犯贱地去了,跟他对喷唾沫,而且乐此不疲。

昂热也有这样的朋友。

“是啊……我一直在做准备。”

话题沉默了很久,但昂热最终还是回答了,承认了友人的说法,声音带着沙哑,也不知道是酒喝得太多了,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守夜人抬眼瞥了他一下,继续倒酒。

他想了想,主动开口说。

“这一年来是我这几十年来过的最不好的一年。”

“就因为你个老小子去了趟中国,带着自己新认识的学生冲进了那该死的尼伯龙根,哦我的上帝,尼伯龙根,那可是尼伯龙根!那是圣殿一样的地方!炼金术师们为了找它想破了脑袋,而你带着个小屁孩咻得一下就冲进去了?”

昂热非常嘚瑟地耸肩,顺带单臂举起酒杯,悠扬说。

“顺带一提,我砍了奥丁一刀。”

“啧,知道了知道了,这是你那个说了无数遍的故事里最不重要的一部分。”

“嘿,过分了过分了。”

两人呛嘴过后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守夜人舔着嘴唇,不太确信地点着酒瓶边缘。

“你在中国破译了所谓的真相,回来就告诉我这个世界是操蛋的一团假象,我看了大半辈子的炼金术书籍都是乱码,是《c语言入门》,而那《c语言入土》早就被一个叫做奥丁的老小子藏了起来。”

昂热对对方的反应嗤之以鼻,哼哼唧唧的说:“当时你没有很惊讶,你早就有所猜测了是吗?”

“……只是隐约觉得有些问题罢了,但是和你学生不一样,我是那种本能察觉到危险就不想继续往下深入的那类人,要我去酒吧泡妞跳钢管舞可以,但面对龙类还是算了。”

“软脚虾。”

“那也是新西兰鳌虾级别的软脚虾,啧,你别打岔,我刚才说到哪了……对了,你那个学生。”守夜人用力拧巴着自己的太阳穴,回忆着脑海中那个少女的信息。

“藤丸立香,土生土长地球人,精神元素极度异常个体,人类基因极度异常个体,龙族血脉变异异常个体,整个人就是奇迹两个字的代名词,但是偏偏百分百证明了不是由龙王转化的人。”

“在日本分部出道,出道第一年解决了当地千年的组织对立,把东京塔半个炸飞,去东京迪士尼和你这个老小子打架收获平局,去中国出任务,第一次就在龙王家里窜门又跑了出去,还顺带狠狠羞辱了对方一顿。”

“随后留中学习,成为卡塞尔学院预定学生,一年来和你搭档处理这几年频繁的龙类复苏案件,携手解决过三个疑似次代种的对象,抵达两位数三代种。”

“言灵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言灵·神谕】,目前表现出来的能力是沟通古代英灵的【精神】做到了类似降灵的事情,可以靠着这样的方式抵达难以想象的强度,甚至可以一口气同调三个英灵。”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守夜人感觉自己的嘴唇有些干燥,昂热贴心地送上去一杯**,他接过来也不管是什么直接喝了进去。

昂热见状也抽空顺带补充一句。

“顺带一提,同调三个英灵是一年前的事情了,【言灵·神谕】的情报也是,虽然没有和校董会或者蛇岐八家那边报告过,但实际上藤丸立香已经可以做到一定程度的影响现实。”

“噗!——”守夜人把刚喝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了一天,酒水漫天飞舞,可惜现在不是晴天,不然大概能出现个彩虹环。

吐到一半男人才反应过过来,然后连忙绷住,用力把剩下的部分喝了进去。这个举动让他不小心喝了点进入鼻腔和气管,顺势咳嗽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说的话多了,又或者是因为思考着这些话里的内容所以才会这么口干舌燥。

但最终,他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这他娘的是个怪物!彻头彻尾的怪物!!哪怕按照你说的这个世界的历史都是奥丁伪造出来的,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混血种都不可能超过这个怪物的层次,我严重怀疑她已经能够单兵杀死龙王了!”

“至少不是没有可能。”昂热摊手。

“……或许我们可以简单点,也许校董会知道进入尼伯龙根的方式,会资助你几颗核弹,让你进去把尼伯龙根炸掉。当然最好顺便把你自己也炸掉,我能想到他们有多不喜欢你。”守夜人说,“这样你作为一个报复狂心愿得偿,校董会扶持新傀儡,大家都很高兴。”

“你也会很高兴么?”

“作为老友我会参加你的葬礼,并且保证不闹场。”守夜人挺胸。

昂热不否认,只是轻声说:“校董会那些人是没法对抗龙族的,你清楚,我也清楚,只有他们自己不清楚。他们根本不了解战争是何等残酷的一件事,我说了,如果你真的在校董会的会议室里放了监听器我会很高兴的。”

昂热蹲着酒杯,走到窗前,眺望着外面的风景,那里是卡塞尔学院的“英灵殿”,那里本来刻着奥丁的雕塑,可惜当初昂热回到卡塞尔第一件事是找自己私人办公室上上了个厕所,第二件事是出门一脚踹碎了奥丁的雕塑。

在天有灵,如果我冒犯了神明——

有种亲自过来打我。

雕塑的碎石还堆积在那里,被雨水冲刷着像是一团废弃的塑料垃圾,昂热看着它感觉就像是正常人看见了布偶猫,能够用来调剂一下心情。

“你真该看看,那些老东西看见我稍微假装生气了一下后是个什么反应,如果是猫和老鼠的动画片里,他们都已经弯曲成拱桥状了。”

“……你可能觉得自己跟上了时代,但猫和老鼠作为动画对于年轻人来说也挺老的了。”守夜人吐槽一嘴,却又随之同意道。

“但……我能够理解你在说什么,他们是政治家,政治家永远在战争还未结束的时候就想到建设新的世界,就好比美国和苏联还未攻克柏林已经考虑如何在欧洲划分势力范围。”

“是啊,他们已经满怀信心,认为在龙族被彻底埋葬之后,他们便会掌握世界的权力。”昂热说,眯起了眼睛。

“但战争只是刚刚开始。”

“而我是军人,我只需要活到战争落幕。”

昂热看着守夜人。

“朋友,在战争落幕之前我还需要你的支持。”

“朋友,你已经老得快要死掉了,为什么还坚持?”

守夜人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何必再问?”

守夜人点点头,“我知道啊,你是送葬人,所以你一直穿着黑色,袖子里带着折刀,一百年里每一刻你都在想杀人,啊不,屠龙。你是那种很记仇的人,谁和你结下仇恨,成为你的敌人,就只有死路一条。除非他们先杀了你。”

“我早就知道了,我们都认识多久了。”守夜人轻轻地说。

“如果可能的话,我应该同意你的邀请,不对,现在我也会同意你,因为老实说,如果这个世界有一个人能够带着混血种弄死那些爬行类,在那个叫做藤丸立香的小女孩出现前,我愿意把所有筹码压在你身上。”

“赔率高吗?”

“高,高的像是世界杯日本踢德国。”守夜人说了句烂话,又挠挠头。

“但是……现在好像变了些什么。”

“像你说的那样,我也不喜欢校董会里那帮财阀和政治家,出于利益考虑,他们可以牺牲任何人,政治家本来就无所谓道德和底线。但他们想的仍旧是建设,建设全新的混血种时代并掌权。而你只是要为龙族送葬……”

“我相信你说的,给你机会你一定会用核弹的蘑菇云把龙族结束掉,火雨从天而降时,你会点燃一支雪茄倒上一杯香槟来祭奠你的老朋友们。你的人生就在等待那充满行为艺术感的一瞬间。”守夜人低声说。

“可是昂热,那是以前的你。”

乒。

酒瓶被扔进了垃圾桶里,面不改色的昂热扭头,就像是没听清友人的话语一般自然地问。

“……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最清楚。”守夜人不再逃避,而是直直地看着昂热。

和校董会的老头们不同,对于守夜人来说,即便昂热真的在他面前把黄金瞳点亮他也不会避开视线。这个世界总会有几个怪咖,就像奥丁说的那样,一个时代的天之骄子总会和其他的庸俗之辈们拉开难以理解的距离,当其他混血种还在和狮子和豹子比武,作为s级混血种的他们就要负责去把这个时代的龙王杀死。

守夜人的能力是戒律,还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炼金术师,是辅助昂热执掌卡塞尔学院的老人,年龄甚至超过了他。

而血统,也完全不亚于昂热。

“为什么要把筹码全部放在你身上?我说过,就算是藤丸立香也有弱点,那个女孩再怎么厉害也会有想要保护的人,但是你不需要,你就是一个疯子,你的一切都是为了毁灭,毁灭龙族,毁灭仇人,甚至是……毁灭你自己。”

“你或许觉得自己还很轻松,你或许觉得自己还保持着理智,你觉得自己很成熟,只是执着,但是朋友……当一个人把自己的一切赌在复仇这件事上的时候,他就和所谓的冷静无缘了啊。”

“但是这是你的选择,作为你的损友,我本来没资格说什么,如果你要决心跳下那毁灭的终焉,在世界的黎明到来前闭上眼睛,那我也只能够祝福你给你洒两朵白玫瑰,或者……我是说可能,也许,大概,我会在必要的时候陪你一起跳下去,当个帅气结束自己人生的型男。”

“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你没有弱点的情况下啊,昂热。”

“回答我,昂热,为什么你会这么生气,不要用演技来撒谎,被校董会陷害的事情还少吗,为什么唯独这一次你要这么大反应?”

“告诉我,昂热。”

守夜人直勾勾地看着昂热。

——你在害怕吗?

“……”

铁灰色的天空将光线都染上一层尘霾的阴影,男人的影子模糊而遥远,而面前和自己对视的眼睛仿佛也随着耳鸣的声音不断拉长,扭曲变形。

昂热抿了抿嘴,忽然笑了出来。

“噗!呼哈哈哈哈哈——”

“嘿老朋友,你说话现在是这个调调吗?听着像是我们的富山雅史教授,你辅修心理学了?而且别说我,来说说你,那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多年来你为什么还留在卡塞尔学院?别跟我说你是在这里喝着啤酒养老。”

窗外的雷还在轰鸣,白色的雷昼闪烁。老人保持着嘴角的浅笑,但脸在雷的帷幕下,显得如病患般发白。

守夜人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声叹息。

“不告诉你……我不想编个谎言。”

昂热笑:“你会那么诚实?你以前总对女人花言巧语。”

“可你并不是个女人,所以我不能骗你。”

“你好像是个不说冷笑话就会死的人似的。”昂热终于还是回头了,他拿起自己带来的雨伞就要出门。

虽然他已经实现了此行的目的,但走的时候却显得那么突兀。

“喂,昂热。”守夜人在他背后说。

昂热站住了,没说话也没回头。

“那什么——……唉,该死的,我是你兄弟又不是你老婆……这种话不该我来说,但是……”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吧?”

“……”

闪电如枯萎的枝丫从天空蔓延到卡塞尔,阵阵翻滚的怒雷中,昂热漆黑的西服也被染上了煞白,老人敲了敲伞,好似沉稳地笑着。

“……嗯。”

“……你说是就是吧。”守夜人不再劝诫,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立场,更知道昂热这个老顽固到死都不会承认自己的事情。

所以他也只能够旁敲侧击了,从那个源头开始——

“你那个心心念念的小鬼现在还在卡塞尔吗?”守夜人扯着嗓子喊。

“不,放假了。”似乎是提到了自己想听的话题,昂热脸上的曲线也终于柔和了一丝,随口说。“等这个学期吧。”

“你会见到她的。”

……

昂热走了,这个钟楼归于沉寂。

弗拉梅尔轻轻地叹息,他不知道自己的老友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会那么相信一个小年轻能够代替自己成为世界的未来。

更糟糕的是……

那个曾经完美的死神,此时也已经有了弱点。

“唉……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啊……”老人看着钟楼外老人的背影,他的手却隐蔽地在自己一直坐着的沙发下开始摸索。

然后,一道厚实的黑影被他掏出。

老人拂去那书籍上的灰尘,如同抚摸情人一般抚摸着那本书上面的文字。

那本书沉重无比,却又珍贵无比。

这里面记载的,是人类智慧的花火。

也是……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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